賽洛馬與中鋼「搶爐」

高雄港文章刊出後,有讀者反應文中對中鋼受賽洛瑪颱風影響的敘述有誤,他記得當年在老中鋼人的努力下,高爐才免於「廢爐」。不過,就如博瑪奮進號一事,細節只在一部分人的回憶中一樣,網路上幾乎找不到關於這段事件載明原出處的記載。我後來從聯合知識庫找到1977年7月30日聯合報三版的報導,確認應是「停爐」,「關閉」高爐的描述不夠精確,而容易產生「廢爐」的誤會。

高爐點火後,就不能回頭。由於賽洛瑪颱風後的停電造成鼓風中斷,使爐內鐵水溫度開始下降,有凝固之虞;另外,煉鋼也需要水冷卻,停電使抽水馬達無法抽水,長期停水便會讓爐體燒壞,等於是前功盡棄。

當年的中鋼董事長是馬紀壯,總經理則是有「趙鐵頭」之稱的趙耀東。熟悉早期海軍人事的朋友,可能會想起馬紀壯是青島系的代表,桂永清極力栽培,由軍轉文職也備受重用。搶救高爐,是董事長與總經理親自出馬:馬紀壯向台電借來發電機,惜在運輸途中爆胎,而趙耀東親自率兩組工程師開三台吊車到現場起吊。

高爐救回來了,中鋼也走過停爐歲修與各種轉型嘗試。但我實在很難想像,究竟是怎樣的派系傾軋,讓國營事業龍頭的中鋼,竟有董座難產的一天

從空軍個人定位發報機 (PLB) 採購談起

上週六補班,監察院公開一份調查報告,針對去年9/22空軍AT-3教練機失事,而為何個人定位發報機 (PLB) 遲遲未從PRC-90換裝至SARBE6-406G一事進行調查。由於其中披露原先預備替換PRC-90的AN/URT-44,因失誤率過高而向美方求償,所以也被寫成一則新聞。

昨天另外有記者拿著這則新聞,去立法院堵訪兩名外交國防委員會所屬,但不同黨籍的立委,竟異口同聲的表示採購驗收過程有瑕疵,國軍需要檢討等等……實在看的我一頭霧水,堵訪的記者和兩名立委,應該都沒有看過還不到十頁的調查報告吧?

這項採購並非監察委員在報告中點出的疏失。 Continue reading 從空軍個人定位發報機 (PLB) 採購談起

大船進港,然後呢?

The "Benjamin Franklin"

CMA CGM “Benjamin Franklin” dock at the Port of Los Angeles (Photo by Eric Garcetti via Flickr, CC-BY-2.0)

上週末,CMA CGM Benjamin Franklin順利進港,新聞都有報,但看著這第一艘投入美西線的巨型貨櫃輪,腦袋裡一直想著的是噸數略大、二月在易北河擱淺的CSCL Indian Ocean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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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風自由?

常有新聞提到我的高中母校「學風自由」,畢業多年以後,我漸漸覺得這是一種想像,或是自我實現的預言—

對一個每屆班級和陸軍常備役梯次一樣採累進計算,而且很剛好的一年就是20幾班(梯),用國防部示範樂隊吹奏的上課號、下課號和起床號取代鐘聲的學校來說,實在只會讓人想起「既爭到了之後,像法國、美國是我們所稱為實行民權先進的國家,在這兩個國家之內,人人是不是都有自由呢?但是有許多等人,像學生、軍人、官吏和不及二十歲未成年的人,都是沒有自由的。」這段話。

喔對,我念高中的時候還是要上三民主義的。

後記:張約翰學長的回顧,多少也提到這認同建構的過程。

怒潮學校憶往

小時候回新埔祖父母家,常常去新埔國小司令台後方玩,就在反共抗俄精神堡壘附近,有一片地種了許多錫蘭橄欖,雖然不大好吃,但我們依舊喜歡撿一堆帶回家,有時候甚至會撿到空彈殼。不過我一直想不通,關西營區有好大一段距離,這裡怎麼會有空彈殼?

某一年的小學暑假作業要訪問家中長輩,我決定訪問奶奶(客家話叫阿婆),而其中一個問題是:阿婆,二二八的時候,新埔有發生什麼事嗎?

阿婆回答:「沒有啊,駐防的軍官人很好,所以新埔沒有什麼事情,其他地方的事,我們是很後來才知道的。」

這位「人很好」的軍官,就是廣東梅縣出身的柯遠芬,時任怒潮學校校長。據聞當年有新埔地方仕紳(可能是潘家或是劉家人,待考),聽說十二軍團為拯救青年學生,開設「軍政訓練班」,以黃埔校歌的前兩個字「怒潮」命名,又稱怒潮學校,從蕉嶺新埔鎮移到汕頭,一路收留很多客家子弟,便向十二軍團接觸,希望到台灣時能夠到新竹的新埔鎮駐紮。胡璉將軍大概也喜歡這個名字,因為新埔,就代表「新的黃埔」,所以來台後怒潮便在新埔復校,借用新埔、石光國小等校舍與校地,校本部則設在鎮上的廣和宮(三山國王廟)內,直到移防金門,奉命將怒潮併入鳳山陸軍官校為止。

但柯遠芬家人應未隨之調任前往金門,直到約民國五十五年左右,都還在新埔,柯公子和我父親初中時同校,後來才搬走。

現在想想,以當年的狀況,我的祖父(竹中畢業、日本醫專肄業還有兩個哥哥滯留東北,生死未卜)和他的高中同學(竹中畢業,開業醫師,就住我們老家隔壁,約五六年前過世)的學經歷,在二二八毫髮無傷,是滿難想像的一件事情,大概和「柯遠芬將軍人很好」一樣不可思議。不過,這些卻可能是一部分的事實,或許語言相通,便手下留情了吧。

紅十字會只是特權團體嗎?

其實我對災難發生後,又開始出現對紅十字會的負面言論感到有點厭煩。組織一大,參與的人就變得複雜,這是很難避免的,或許我也沒辦法幫他們講話。而對於不關注紅會相關訊息的人來說,大概更沒聽過美國紅會因為捐款流向不明,以及Sandy颶風時應變不足飽受批評,使眾議院提出紅會陽光法案草案一事。

回到台灣,常態性開設緊急救護、水域救生相關課程,有辦法統整第一線救難人員和資源的,就是紅會。現在在台南現場的救難人員,無論是民間救難組織和消防人員,很多都有參與紅會訓練、或是協助開課。

另外,他們每年夏季在台灣最常發生溺水事件的水域駐點,像是三峽大豹溪、基隆外木山、高雄西子灣等,這些都是不收分文的志工。我還真想不出,台灣有哪個其他組織願意數十年如一日的從事這些工作。

還有最近吵的厲害的志願救難團體登錄問題,我可以告訴各位,紅十字會不但有登錄,每一次的萬安演習各縣市支會都有派員參與,和慈濟同為參加人數前二名的民間團體。

你可以不認同他們,或是不捐錢,但是直接讓他們黑到底,我是覺得有點過頭了。對於特權,紅會代表在記者會上說的沒錯,問題就在於紅會確實是跟日內瓦公約有密切關係的特殊組織,而各國大多以設立專法或行政命令來賦予其權力*,對此紅會也釋出善意表示願意討論修法,卻不見有任何人願意就此討論。

另外,我也很常碰到有人說,我們不是條約締結國所以不需要管這個或那個,國內執法都搞不定了還管國際公約等等。雖然退出聯合國或許是情勢所逼,但三十幾年後,依舊有這樣自外於世界的想法,實在讓人費解。如果我們認同公約的精神,比如日內瓦公約所代表的戰時國際人道救援規範,而不是認為這只是台灣國內的事情,那要做的應該是積極去處理、解決爭議,就像前述的美國紅會陽光法案,就是希望能改進其透明度不足以及組織龐大運作不良的問題。

(3/16 補述:另見政大宋承恩老師社論

九二海戰憶往

Kovis@Flickr, CC BY-NC-ND 2.0
[email protected], CC BY-NC-ND 2.0

昨天是九一記者節,如果對八二三砲戰稍稍熟悉的人,大概知道今天是沱江號奮力完成「閃電計畫」運補作業的料羅灣海戰。

不過,這也是台灣新聞史上記者傷亡最慘重的事件。國防部安排的中外記者採訪團,在左營一同搭船,有八名中外記者至料羅灣下錨後,換乘海陸的兩棲登陸車LVT準備一同搶灘。

結果LVT半路熄火,又無法排水,便開始沉沒,八名記者只有兩人獲救,台灣新生報徐摶九、徵信新聞魏晉孚、中華日報吳旭、攝影新聞傅資生、日本讀賣新聞安田延之,以及南韓韓國時報崔秉宇六人殉職。

中華日報的吳旭,是我外婆的么弟。

中華日報是他少尉新聞官退伍後的第一份工作,也是他到職後第一次跑採訪。我後來才知道,本來不該是他去的,是他去和其他人換班。結果LVT超載,救生衣不夠,他仗著自己年輕,把救生衣給了別人。

過了四十多年後,吳家人(也就是我外婆)才重返料羅灣。至於為什麼會拖這麼久,從來沒人問過。我的經驗是:不願意提的事情,通常才是真正關鍵。直到我讀到中華日報資深記者的回憶,才恍然大悟—

在我舅公喪生後,對岸傳來心戰喊話,說吳旭已生還,在同胞陪同下遊覽祖國風光。我外婆的大姊甚至因而阻止中華日報為他辦公祭,無非是抱著一絲希望。雖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講,但還是希望小弟在某處活的好好的。

MH370的家屬,也有不少人抱著這樣的想法。對其他人來說,這只是歷史的嘆息,但我看著家人帶著傷痛過了一輩子。

我想,這塊土地上,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歷史記憶,也一定有更多不願提起的傷痛,或許多一點尊重和包容,就能夠走下去。

這篇就當作是寫給未曾蒙面的舅公吧。

台日交流後記

前天受邀參加日本大學生來台交流的成果發表會,除了學界、也有在台日商與會。同學們很努力,不過大概是因為規定用英文,有許多部分沒辦法講的太清楚,但從中我有幾點觀察:

  1. 一個日本同學說,他和室友聊天時,室友問他對安倍首相有什麼看法,他當場傻在那裡。因為他對日本政治、文化和歷史並不了解,過去只把這些當成是學習考試的一個科目,要他講述自己的看法時,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他很感嘆,經過交流,才發現自己對自身文化完全不熟悉,而在了解別人以前,必須先了解自己。
  2. 另外一個日本同學作水產品通路市場調查,比較台灣和日本的異同。他的結論是:台灣和日本同樣是島嶼,所以以海產為主,但台灣人喜歡吃火鍋,所以魚丸類產品比較多。但日本是群島,北海道、本州太平洋側、本州瀨戶內海側、本州日本海側、四國瀨戶內海側、四國太平洋側、還有九州,即使現代冷凍流通降低地域差異,但各地常見種類和食用文化還是有很大不同。上面提到的魚漿製品是九州特色,台灣東北部漁獲和九州也很相近。對自己國家的地域差異如此陌生,便很難看出日本和台灣間更深層的共通點:有哪些常見種類,是因為早就捕撈過度,而從其他國家進口類似物種替代來滿足市場需求?
  3. 與會的日本商界人士一再強調在地化的重要性,為了打入當地市場,必須作非常多功課。最簡單的例子當然是食品,台灣人吃什麼?怎麼吃?我要怎樣調整配方、才能迎合當地口味?
  4. 而台灣這邊,稍微年輕一輩、或是家中沒有經歷那個年代的人習慣將日本視為一個整體,而忽略地域差異。但對於某些台灣人來說,日本才是回不去的故鄉(所以有了這個)。